范河宁（Hà Ninh Pham），生于1991年，是来自越南河内的艺术家，也是一名艺术教育工作者。自2017年以来，他一直致力于名为“My Land”的长期艺术项目。在该项目中，他创造了一个不属于人类历史上任何已知文化的虚构世界。这一实践涵盖了绘画、雕塑、写作和电子游戏等多种媒介，展示了这片想象领土的地图、器物、故事及文化产物。每一个元素都遵循着自身独特的逻辑、语言与宇宙观。尽管这片领土纯属虚构，Hà Ninh 的目标却是不断探索：他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让人们相信这个世界真实存在。

Hà Ninh照片，© Hoang Thang 

在抵达“My Land”之前，Hà Ninh 曾经穿越过多个“领地”，每一站都成为他通向当下创作图景的重要里程碑。他曾跟随宣传画家 La Thành（同时也是艺术家 La Thị Diệu Hà 的父亲）学习素描技法长达八年。这段早期的师承为 Hà Ninh 打下了坚实的基础，让他在日后进入越南美术大学攻读学士学位时，能够更为自如地接近艺术，并掌握了核心技法。他于2014年毕业于越南美术大学。

之后，Hà Ninh 前往美国宾夕法尼亚美术学院继续深造，并于2018年毕业。在这段时期，他与当代艺术场域的接触仍然有限；同时，复杂的政治氛围和对特定立场的隐性要求让他感到窒息。正因如此，他希望通过“My Land”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疆域——在异乡，以自己的定义和规则重新获得安宁与自洽，一个无人能干预、改变的内心世界。

美国的留学经历，不仅增强了 Hà Ninh 对艺术的信心，也极大地拓宽了他的视野。这段经历帮助他重新塑造了自身的价值体系，明确了艺术实践所追求的目标，以及他希望为社区带来的意义和贡献。

回到越南后，Hà Ninh 由马来西亚画廊 A+ Works of Art 代理，并在画廊的支持下积极参与区域艺术生态。他的重要个展包括：由 Passenger Pigeon Press 策展、在美国 FRONT Art Space 举办的《Cheat Codes》（2019）；由 Michael Lee 策展、在新加坡 S.E.A. Focus 举办的《Institute of Distance》（2021）；以及由 Vân Đỗ 策展、在吉隆坡 A+ Works of Art 举办的《Recursive Fables》（2022）。

除艺术实践外，Hà Ninh 现任教于 RMIT 越南分校设计研究系。同时，他正进行题为《面向未来的形而上地图学》的博士项目，构想着本土艺术家能够在未来获得思想独立的图景。同时，作为 Á Space 策展委员会成员，他持续为本地社区贡献力量，并活跃于越南的创意实践讨论和工作坊。

Hà Ninh 的艺术以细腻的结构与令人着迷的精确度吸引观众。他的铅笔明暗处理与色彩渐层技法，尤其体现在“My Land”空间地图“Mothermap”系列中，不仅展现了创作过程的一致性，也映射出他如何在实践中不断引入新概念或保留原有方法。

[Mothermap] v3，1.35x1.7m，纸本石墨水彩，2022

VAC于2024年8月在越南河内艺术家Trịnh Cẩm Nhi举办的“白夜”开放工作室期间，进行了一次对谈。Hà Ninh Pham作为驻地艺术家，与Nhi合作完成了项目《Hanoi, 06 2024》。

《Hanoi, 06 2024》是由Trịnh Cẩm Nhi与Hà Ninh Pham共同孕育的实验性项目。在创作过程中，两位艺术家约定仅以绘画作为唯一沟通方式，所有作品均通过电子邮件互换，不附带任何文字说明。同时，他们各自为对方写下未寄出的信件，每封信都对应一幅画作的创作时序。Nhi于6月1日率先发出第一张绘画，Hà Ninh随即回应，两人以此展开持续对话，直至6月30日。所有往来作品均绘制于A5尺寸纸张，材料由艺术家自由选择。每收到一幅画，另一方需在24小时内以新画作及一封未寄出的信件回应。项目最终汇集了30幅绘画及2本互致的未寄信件手札。

[Hanoi, 06 2024]，纸本（Dzo paper）水彩及彩铅绘画，由Cá Con拍摄，2024

《白夜》开放日观众合影,，由thisischuw拍摄，2024

AC：Trịnh Cẩm Nhi 是一位深受西方绘画体系影响的艺术家，尤其是在意大利罗马美术学院（Accademia di Belle Arti）学习期间。你认为你们在共同背景下，有哪些相似的艺术观念或联系？这是否影响了你们此次合作？

Hà Ninh：Nhí（Cẩm Nhi的昵称，亲近的朋友都这样叫她）和我其实认识很久了，我们都是“七人帮”的成员，不过有时候也叫“六人帮”，因为成员会偶尔变动（笑）。我们有一个共识：如何让绘画在当代艺术的话语中占有一席之地。其实，我们最初计划策划一个名为“作品与言语”的展览，专门讨论这些问题，但小组目前还未达成一致。所以，这次《Hanoi, 06 2024》的形式其实是专为VAC驻地首展而设计的。

现在有一种“潜规则”，即当代艺术家不仅要能掌握艺术语言，还要能熟练应对批评话语。对于当代艺术的探索者来说，如何在理论话语中穿梭已成为必要技能，有时候甚至批评性语言会先行一步。然而，Nhi和我都认为，形式语言同样重要。对我们来说，“当代艺术”的定义首先在于作品是在“此时此地”被创造出来的，而不是取决于题材、过程或媒介。政治与社会因素确实会影响当代艺术，机构也可能倾向于推动某些“改变”的作品，但同样重要的是让艺术自然而然地生成。不是所有的艺术都一定要被观众“读懂”或完全理解。

与Nhí相比，我目前的实践似乎更偏向于概念层面的探索，而Nhí显然对绘画语言有着极深的依恋——我也“会说”这种语言，但并不如她那般流利。在我们2024年6月的合作项目中，我们完全以绘画为唯一交流方式，但彼此表达的路径却并不相同。有时，我需要凭借对她的了解去想象她的表达语境。虽然这种想象并非每次都成功，但我认为在艺术中，“误读”本身有时也很美妙。

VAC：Hà Ninh，你的作品以其独特的空间与时间感著称，并始终遵循自我设定的规则。在与Nhí的合作中，你是如何在保持自身原则的同时，实现与她艺术的融合？

Hà Ninh：确实，我的创作中有一些“规则”，但我认为Nhí也有她自己的规则。当我们一起工作时，必然需要彼此协商和讨论，大部分的协调其实都是在艺术实践的框架之内。我觉得我们双方都因这次合作而对自我有了新的认识。

在与Nhí以非语言方式交流的过程中，我格外关注她的笔触。长期关注她的创作，让我逐渐意识到Nhí总是能够通过笔法传递出某种意味。通过仔细观察这些笔触，我可以想象出她创作当下的情境。

《白夜》开放日观众合影,，由thisischuw拍摄，2024

VAC：你在日记中的叙事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。据说Nhí经常改变画面的布局，这似乎也让你有过一些“挫败感”。你能分享一下，在应对Nhí变化时，你是如何构建自己的叙事的吗？

Hà Ninh：我觉得这正是这个“游戏”有趣的地方，因为最初是Nhí用一颗“蛋”开启了我们的绘画世界，而我的回应只能建立在她的画面之上，而不是另起炉灶。

大家反馈很好，这让我很意外。其实，我在创作时经常试图掌控局面，同时又很挣扎于如何准确传达自己想表达的内容。有时候我确实有点“控制欲”！我想，我的挫败感更多来自于自己的状态，而不是Nhí的回应。

后来当我读我们双方的未寄信件时，我发现彼此的回应其实是合理的——不是说我们真的理解了对方的意图，而是回应的内容大约有80%是相关和连贯的，不至于完全鸡同鸭讲（笑）。

VAC：在《Hanoi, 06 2024》的创作过程中，Nhí提到，月初两人互动非常顺畅，像是“心有灵犀”，但随着时间推移，作品的构图与叙事出现了更多“意外转折”。你是否也有类似感受？

Hà Ninh：确实，一开始只有几幅画时，我们还能维持某种交流。随着对话中画作的数量增多，我有时也无法确认Nhí具体在回应哪一幅，这让我常常感到有些“迷路”（笑）。而且每天都要画一张，时间上的压力也会带来挫败感。有时候我赶不完，只能凌晨四五点爬起来继续画，绝不能拖到更晚，因为对方还要等待。当然，彼此都不能催促，因为那就意味着要用言语了！

这一过程非常有趣，因为在我心里，Nhí像有两个版本：一个是在未寄信里每天和我聊天的人，另一个则是只通过画作与我交流的人。

VAC：VAC观察到，越南艺术社区展现出一种独特的敏感度与锐利度，无论在本土还是国际创意环境中都非常具有潜力。你如何看待这一现象？

Hà Ninh：关于这个话题我可以讲很久。我完全同意，我们有非常稳定的艺术身份认同，这是我们的独特之处。我也认为，越南艺术完全值得在艺术世界中拥有更高的位置。尽管目前的环境仍然充满挑战，但一切正在迅速变化。我相信这里值得投入，希望大家能够留下来，参与到我们的未来之中！

VAC：作为本次项目的客座艺术家，你见证了Trịnh Cẩm Nhi的驻留经历。你如何评价VAC目前的发展方向？与其他你曾经参与或了解的驻留项目相比，VAC有哪些相似与不同之处？

Hà Ninh：在我看来，VAC对艺术家的支持非常到位。我能明确感受到几个突出的优点：VAC能够为艺术家提供充足的资源和广泛的连接网络，并且表现出倾听和积极沟通的意愿，已经在建立与艺术家群体的初步联系。

在我参与过的国际驻地项目中，他们通常非常擅长营造强烈的社区感。在东南亚地区，驻地项目往往以小组或个人为主；而美国或欧洲的驻地，有时会有二十人甚至更多。这样的大型驻地优势在于为创作实践提供了专门的时间和资源，同时也能让艺术家深度参与在地文化，并以“驻地成员”的身份获得认可。

我相信VAC非常有潜力，未来会在本地艺术圈中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。我也期待VAC能够与本地艺术家建立更紧密的关系，进一步发展艺术教育板块，拓展越南的艺术社群。

VAC：未来，VAC的观众是否还能看到你以其他身份出现？

Hà Ninh：我一直很享受去尝试不同的身份和角色，这让我不断成长。所以，大家完全可以期待我以后会以全新的面貌出现。当然，我也希望在探索这些新方向时，观众能够保持开放和包容的心态。